天色将白未白之时，云槿岚自觉地睁开眼，这段日子睡眠浅，醒得越发早了，外榻上如意还未曾醒来，她起床披了件水田披风，举步到窗前，轻轻推开，映入眼中的居然是漫天的雪色。
半夜之后下了场大雪，整个云府都被大雪笼罩着，青色的墙上盖了厚厚一层雪装，府内寂静无声，远眺着前方的大明山，百里冰霜、千丈雪云，万枝琼树。
云槿岚却连一丝欣赏美景的心情都没有，老夫人出殡在即，这般大雪不知会对当天出殡礼有没有影响，云家的祖坟就在大明山脚，也不知雪积了多深。
伴着一声长叹，她忽然觉得心境变得苍老，若是从前，眼前这美景定会引得她满心的欢欣，但现在，她却只担心老夫人的丧事会被积雪所碍。
“小娘子，您起了吗？”如意从榻上起来，看到纱笼内的水田色的背影，急忙起身挑起纱笼进了里间，“啊，下雪了，您怎么站在风口上呢？”
云槿岚退到床边，任由如意替她穿衣，“如意，你先去趟小厨房，跟红嫂子说声，今日熬些红糖姜汤，不仅是主子宾客，你们大家都要喝。”
卯正，绿琴和红绣端来早点，服侍云槿岚用下，便回屋补眠去了，她二人负责夜晚上夜之事，心中惧怕云槿岚因从前之事迁怒，不敢再偷懒打混，每晚四处走动，查看火烛，连日平安无事，云槿岚对她们也少了厉色。
穿上厚袄，披上大氅，手中抱着暖炉，脚下踏着厚底绒面登云靴，云槿岚觉得自己就像个移动的炉子，这手心都发汗了，如意却还不放心。
她还真对如意无法，这丫头越发唠叨了，偏生她还不能怪罪于她，不然等如意禀了大哥和林妈，她还得多遭几分罪。
正想要止住如意碎碎念，门外有人大声询问，“小娘子在吗？”
如意不满有人打断，恨恨地朝着门口瞪了眼，“谁呢？大呼小叫的。”
“是如意姑娘吧，我是吉祥娘，送吉祥过来了，小娘子可有空？”
一听这名儿，如意的脸色更差了，也不挑帘，冷冷地回了句，“小娘子正忙着，你带着吉祥先去撷秀馆等着。谁教的规矩，不知道回事要去撷秀馆吗？任谁都在水北阁外候着，小娘子还不得累着！”
云槿岚很意外，如意性子温和，很少与人争吵，就连她不喜的绿琴和红绣，也不过是不理不睬，从不曾出言训斥，这次可像是真怒了。
外间的人讨好地笑了声，“吉祥本是小娘子的丫头，我只是送她回来，不是要回事。”
“吉祥有手有脚的，这府里又不会丢人，非得要你送？”如意不依不挠，就是不肯挑开门帘让人进来。
云槿岚心里有几分明白，怕是这吉祥娘曾让如意不痛快，这会儿撞上来，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完结，轻咳了声，朝着如意瞪了眼。
如意不满地剁剁脚，总归还是挑起了门帘，放两人进来。
干瘦的吉祥娘拖着个头不及腰高的小丫头进门，看到云槿岚连忙压下女儿，给她磕头行礼，“吉祥多得小娘子照顾，这病好了，特来给小娘子行礼。”
“吉祥，病都好了？”
吉祥听闻她的声音，浑身抖落起来，也不回话，也不抬头，趴在地上扯着她娘的裙角不放。
“回小娘子，病真的都好了，就是胆子越来越小，您莫要见怪。”吉祥娘被她的样子气得脸庞都变了型，却不得不陪起笑脸说话。
面对这张扭曲的脸，云槿岚眉头紧锁，低头看着身抖如筛的吉祥，心里升起一股不安，这丫头为何这般害怕？
“吉祥，听林妈说，你想回西厢，是不是？”
吉祥没有回答她，回话的又是吉祥娘，“是啊，吉祥这些日子总个念叨着小娘子，我瞧着她在家干活挺利索的，担心小娘子身边没人照顾，不就把她送过来了。”
云槿岚微眯着眼打量着吉祥娘，脸颊无肉，颧骨高耸，下巴瘦尖，眼珠四下转着，说话间两手四处晃动，书上说这种面相的人，奸诈狡猾之辈居多。
这人处处抢先回话，看来吉祥并不愿意来西厢啊，正想着要如何处理，站在一旁的如意重重地哼了声，“吉祥娘，上次我去看吉祥的时候，你可不是这样说的，说什么来着。”话音一断，手指敲了敲头，“想起来了，说是吉祥跟小娘子八字不合，跟着去了趟王家，回来三魂七魄少了一半儿。哦，还有呢，说是小娘子身边有两三个丫头伺候着也就够了，吉祥年岁小，帮不了小娘子，让咱们另请高明。这才几天的功夫，怎么就变了呢？”
吉祥娘脸不变色心不跳，伸手在嘴上打了两下，“我这张嘴惯讨人嫌，如意姑娘莫怪啊，当时啊，我是见吉祥的病还没好全，怕冲撞了小娘子，如今小娘子是金贵人，两三个丫头怎么够呢？从前上京城里的贵人们谁身边不有五六个丫头伺候着。”
如意还欲说什么，云槿岚一挥手止了她的话，这时辰该去撷秀馆了，可不能因这妇人给耽误了，“吉祥原本就是我的丫头，病好了自然是要回来的，只是，有些事就难办了。祖母将她贴身的人都留给了我，如意一路跟着我，这一等丫头的位置，她是头一份，春碧和秋橙本就是一等丫头，能干自不必说。祖母在时，也不过是四个一等丫头的例，我怎能逾矩？”
吉祥娘神色大变，但马上就缓了过来，“没关系，吉祥年岁本就小，是该让让各位姐姐，二等就二等吧。”
“二等？这也不好办，夏紫、冬素、绿琴、红绣，个个都是机灵能干的，不好办啊。”云槿岚有意试探，当初陪嫁的时候，老夫人将吉祥提到了一等丫头，现在回来当三等丫头，若她还愿意，这里头可就腻味了。
吉祥娘脸上的笑意发僵，心里暗骂着，从一等降到三等，这不是削她的脸吗？但饶是如此，她还真不能不答应，“三等也不错，吉祥胜在年岁小，有的是机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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